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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3章 老大不好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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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蕊溜溜達達上樓去, 她媽正在泡米準備明早煮粥。

屋裏的電視機開著, 身穿白衣的女歌手正歡快地歌唱:“請到天涯海角來, 這裏四季春常在,海南島上春風暖,好花叫你喜心懷。……”

林蕊忍不住樂了, 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預示,提醒她應該讓大表哥去海南發展?

看見女兒, 鄭大夫微微皺眉:“他倆找你聊什麽天啊?”

兩個大小夥子, 找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跟小小子, 能有什麽好聊的。

林蕊往床上一攤,隨手朝嘴裏頭塞了塊牛肉幹, 聲音含混不清:“哪裏是找我啊,找我幹爹呢,曲線救國。”

林母拍了下女兒腦袋:“起來,又吃的滿床都是渣渣屑屑的。”

她拿掃床刷子掃了兩下床單, 然後嘆氣,“現在的人,說起來講科學要現代化,卻專門信這些。”

孫澤是江州大學的學生, 他那個表哥也是名校畢業, 結果還是白搭。

別說他們兩個年輕人了,現在那些當官的、做生意的, 哪個眼睛不專門盯著“大師”,指望“大師”預言指點迷津, 簡直就是笑話。

說起來,能做到這地位的人應該不算蠢吧,可為什麽偏偏一個個都要做蠢事?

林蕊從背後抱住母親,不停地蹭來蹭去,笑嘻嘻的:“因為他們心裏頭沒底啊,慌啊。”

官場沈浮變遷,商場變幻莫測,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,他們能不惶恐麽。所有的分析都是馬後炮,歷史有必然性更有偶然性。

有宗教信仰的人比較幸福,關鍵時候可以將一切都丟給神。人類最懶惰,總希望萬事萬物都有一招致勝的捷徑。

林蕊提前給她媽打預防針:“媽,你知道嗎,孫澤那個表哥要給我幹爹五位數當酬金。”

說著,她張開手指頭,沖她媽晃了晃。

“啪—”

林母手一松,掃床刷子掉到地上。

她捂住胸口,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床上,呆楞了半晌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,自言自語:“也是,他們的錢真跟大風刮來的一樣。”

一張批條就是十幾甚至上百萬,做的都是無本的買賣,半點兒風險都不用的撈錢。這錢還不跟紙一樣,想來多少就有多少。

既然這樣,花出去又怎麽會心疼?拉開皮包,漫天兒撒錢就是了。

林母不反對政策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。

大家窮了幾十年,被割資本主義尾巴割怕了,有膽量出來掙錢的,其實也擔著風險。

那些養殖戶,那些小商販,風裏來雨裏去,既要擔心政策有變又要害怕虧了本,掙的錢即使多,那也是血汗錢辛苦錢。

況且,人家切切實實滿足了人民群眾的物質文化需求,為社會為國家創造了財富。

可是這些官倒們呢?他們靠的是特權,吸的是國家跟老百姓的血,肥的是他們自己的腰包。他們憑什麽先富起來?

就因為他們的血統比別人高貴?

流出來的都是一樣的血,她這個做醫生的還真沒看出來他們的血比別人貴在哪兒。

林母伸手攬住女兒的肩膀,小聲道:“小孫在跟著他這個表哥做生意吧。”

現在有關系有門路的,都在做生意。想發財不是壞事,貧窮不是社會主義。可是財富迷人眼,莫伸手,伸手必被捉啊。

林母看著小幅度點頭的女兒,輕聲呢喃:“那你知道他表哥為什麽帶著他做生意嗎?”

或者說,等於白送錢給他。

“軍隊。”林蕊福至心靈,“軍隊經商。”

孫澤的父親從軍,估計手上權力不小,身下的位置也不低。

軍隊經商可是一塊大肥肉,多年之後整頓依然積弊難反。軍隊憑什麽經商,憑借的當然是手中的權利。

上輩子舅爺爺就感慨過,1985年允許軍隊經商是政府的失職。

短期內,它的確解決了軍費短缺的問題,可這是飲鴆止渴,造成的惡果需要幾十年甚至更多的時間去消化。

林母喃喃自語:“有的時候我也糊塗啊,讓黨、政府、軍隊都辦公司,利用手上的權力去經商,光明正大地搞錢權交易,真的不會出事嗎?”

她不懂經濟,可她也學過歷史。這樣跟官買辦到底有什麽區別啊。

政府應該是管公司的人,可政府都辦公司了,那豈不是左腳當裁判,右腳當運動員,這到底該怎麽管?

林蕊艱難地消化母親的話。

會出事的吧,不然多年以後也不會強調政企分離,也不會強調軍隊不允許經商。

林母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,輕聲嘆了口氣:“算了,媽跟你說這些幹嘛。你好好上學,不要摻和任何事情,知道嗎?”

林蕊懵懵懂懂地擡起頭,小心翼翼地問母親:“媽,那我是不是不該給我幹爹傳話啊?”

“沒事。”林母笑了,“你幹爹啊,汗毛都是猴毛,拔一根吹一下就是只猴子。這在他面前算什麽啊。”

說著,她貼近女兒的耳朵,小聲報了個名字。

林蕊嚇得捂住嘴巴,眼睛瞪得滴溜圓。媽呀,她幹爺爺的主顧可真夠大的。他老人家難怪將來能被捧成老神仙,就憑他這股沈得住氣的勁兒,便不是一般人。

“所以我才怕啊。”林母輕輕摸著女兒的小辮子,“可憐夜半虛前席,不問蒼生問鬼神。”

後面的話,她咽進了肚子。經歷過那個年月的人都知道,即使在自己家裏頭,話也只能說半句。

你永遠不知道隔著墻的是人還是鬼。

鄭大夫拍拍女兒的腦袋:“去吧,趕緊洗洗早點睡兒睡。你爸應該快回來了。”

孫家表兄弟登門,林父本該作陪。但是廠裏頭的那臺進口儀器出了點兒問題,他不得不放下蛇皮口袋,連身上的灰都來不及拍,趕緊又奔去廠裏頭了。

林蕊嘆氣:“我爸這麽沒日沒夜的幹,一個月也就百把塊錢。”

嗯,這一回是漲工資了,從九十八塊五漲到了一百一十三塊五,漲幅超過兩位數,可喜可賀。

她爸是高級工程師啊,從來沒停止過自我學習進步的老大學生,這個收入真的合理嗎?

“就你想的多。”林母敲女兒的腦袋,“去去去,好煩神。別老想著國家給了你多少,先問問自己為國家做了多少。”

林父開門進來,笑著包庇女兒:“哎喲,我們蕊蕊將來當領導,給爸爸漲工資好不好?”

林蕊合計了一下,犯愁地看著父親:“難,可能只有漲退休工資了。”

林父哈哈大笑:“那也不錯,等退休了我跟你媽再找份工作,還能再掙二筆錢。”

他拽了下女兒的小辮子,打趣道“說不定到時候就真能蓋小別墅了。”

林蕊現在哪裏敢再提小別墅,趕緊借口明天要上學,拎著開水壺,一刺溜地跑去沖澡間了。

第二天早上,林母給女兒整理書包的時候,突然間想起來:“蕊蕊,你昨天好像沒寫作業啊。”

昨天中秋節,上午蕊蕊凈跟芬妮小姊妹兩個湊在一起嘰嘰咕咕了。

下午,舅舅帶著外甥女跟兒子坐上農用船,去大溝裏頭采野菱角。

等到晚上回家,蕊蕊和人聊完天之後,上樓就洗洗睡了。

林蕊瞪大眼睛,眨巴兩下看她媽,帶著哭腔:“怎麽辦?”

班主任相當兇殘,又逼著她跑圈的話,她要不要當場暈過去?

“不怕。”林母在小女兒面前委實算不上嚴母,立刻給女兒出主意,“你前天不是陪蘇木去醫院了嘛。老師布置什麽作業,你哪兒知道。要是老師罰你站黑板,你就打電話到廠裏醫務室,我跟你們老師說。”

她還一肚子火氣呢。

要不是學校沒管好問題學生,她女兒至於遭那罪?

蕊蕊要不是錯過了禮拜六的課,能忘了家庭作業?

不過鄭大夫這回真多慮了,周一早上收家庭作業時,所有老師都對林蕊網開一面,只讓她今天補好再交就行。

班主任跟任課老師一一打過招呼,還特地過來看了回林蕊跟蘇木,表達對他們身體狀況的關心。

兩人誠惶誠恐地送走老師。

於蘭狐疑地看著班主任的背影,壓低聲音道:“算老李有良心,你倆好歹是為了他出氣。”

“謝謝,我們跟他不熟,別胡說八道。”

這可是階級立場問題。

林蕊從抽屜裏頭掏練習冊,催促同桌,“快點兒,拿來給我抄抄。”

現在的老師們多麽殘忍,練習冊一發下來就直接撕掉後面的答案上交,根本一點兒可操作空間都不留。

林蕊倒是考慮再去書店買一本一模一樣的,專門抄答案。不過要她為學習掏錢,她手有千斤重,心口痛。

於蘭攤手:“沒了,我的早上就被收走了。”

林蕊立刻垮下臉。

合著老李是故意的,假裝好人。

“哎喲,你就隨便寫寫,反正老師也不指望你寫得多好。”

林蕊默默地瞅了眼於蘭。同為學渣,如此互相傷害真的合適?

於蘭沖她擠眉弄眼,提醒她關註重點:“你沒發現今天周文周武不在嗎?”

“關我什麽事啊,我又不是班委,還得專門準備本子記誰曠課。”

她苦大仇深地拿出筆,翻開練習冊,先深深吸口氣,告誡自己要撐住。

於蘭撞了下林蕊的肩膀,壓低聲音做出要傳播小道消息的標準姿勢:“你真沒聽說?學校要開除周文周武了。”

“真的假的?”林蕊相當狐疑,“老劉真下死手了?”

就為了這麽件事,校長居然動真格,有點兒超乎想象。

於蘭跟林蕊咬耳朵:“反正他倆也不可能考上什麽好學校。學校把他倆踢出去,剛好還提高了升學率呢。”

林蕊放下筆,看著興高采烈的豆蔻少女,忍不住在心裏頭嘆氣。

姑娘,作為班上倒數十名人士,您難道就體會不到啥叫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嗎?

於蘭還沈浸在大仇得報的喜悅中,繼續拿手欲蓋彌彰地擋著嘴巴,聲音壓得低低的:“據說這回周老太是徹底惹毛廠長了。”

勾結外人搶了副廠長家公子的手表不說,居然還當著電視臺記者的面,鬧得叫廠長下不了臺。

以前是看她年紀大,不跟她一般見識。可有些人蹬鼻子上臉,真把自己當個玩意兒了。

平常忍你是懶得跟你一般見識。光腳不怕穿鞋的?呸!皮鞋一腳踩在你的光腳背上試試,保準你痛得哭爹喊娘。

林蕊搖搖頭:“等學校發通報吧,不然什麽都難說。”

她抓起筆,再度深吸一口氣,準備奮鬥數學練習冊。

結果貌似她天生沒有發憤圖強的命。

還沒等她看完第一題,教室外頭就飛奔進個冒冒失失的毛頭小子:“大……老大,機械廠的那幫孫子要跟你拍板。”

林蕊看著練習冊上墨汁,默默地擡起頭。

滿頭是汗的男生後背立刻挨了陳樂一巴掌:“好好說話不會啊。”

林蕊放下筆,輕輕地噓出口氣。

腦殼痛,天真單純的初中生。

就因為她自行車大戰三歹徒的江湖話本經過一個中秋節的發酵,她現在成了鋼鐵廠職工子弟學校的扛把子。

少年嘴裏頭的機械廠當然不可能是機械廠職工。誰上班了還這麽二逼,到底工作還想不想要。

傳聞中要挑戰林蕊大佬地位的人是機械廠職工子弟學校的,據說看不慣一個小丫頭片子還這麽跳。

這世道,真是任何時候都不忘踩女性一腳。

林蕊直接拒絕:“沒空,我要補作業。”

男生急了:“那咱們就被機械廠的騎在頭上?”

“他要真騎在你頭上,你馱著他往護城河一丟不就完了。”林蕊頭也不擡,直接轉著橡皮選ABCD。

傳說中,真正自帶錦鯉運的人,轉橡皮都能選準答案。

可惜的是,林蕊的錦鯉運明顯不在學習上。

她看著發下來的練習冊一片刺眼的“×”,深深嘆了口氣。

轉過頭,林蕊朝被拒絕後一直跟在她屁.股後頭,只差沒進女廁所的男生勾勾手:“好了,禮拜五下午放學,一次性解決問題。這兩天我心情不好,都別來惹我。”

林蕊辛辛苦苦隱藏的數學試卷叫她媽給發現了。

本來她就將卷子塞在桌肚裏頭挺好,可千算萬算,她忘記了周三下午開家長會。

初三的學生了,老李覺得很有必要給大家提個醒。

關鍵時期,奮戰一年,為自己的人生跟祖國的未來都交上滿意的答卷。

所以,初三(3)的全體學生家長來學校開會。

學習不僅僅依靠學校,否則為什麽說龍生龍鳳生鳳,老鼠的兒子會打洞?關鍵在於家庭氛圍,父母也是孩子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。

這些都不是重點,重點是林蕊通知她媽去學校開會的時候,忘了把自己桌肚裏頭的考卷給轉移出來。

就那麽一張薄薄的紙,登時飛上天變成烏雲壓城。

林蕊這兩天在家裏頭都縮著腦袋老實做人。

她又重重地嘆了口氣,人生啊,明明秋光明媚,為何淒風苦雨?

陳樂緊張地看著林蕊:“你行嗎?機械廠的胖孫可不是好惹的,那家夥一身蠻力。”

雖然現在他們對外吹噓林蕊身懷絕技,可那天中午的事情,他回去仔細琢磨過,總覺得林蕊有點兒湊巧。

真要硬碰硬,保不齊就是林蕊吃虧。

再說林蕊的情況他還不清楚,上學期八百米測驗她直接跑趴在地上了。

傳說中的少林寺神功真那麽牛掰?跟法燈和尚一樣?可她真去少林拜師了嗎?

“閉嘴。”林蕊有氣無力地趴在課桌上,再一次深深地嘆息,生活啊,滿是惆悵。

跟了林蕊好幾天的小弟立刻瞪陳樂:“班長,你能不能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?我們老大一看就是不世出的高手。”

林蕊扯扯嘴皮,扭過臉去不理他。

打架,小孩子才打架,姐姐我走的是不戰而屈人之兵路線。

窗外秋陽正好,林蕊瞇了瞇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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